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湖光塔影

名家随笔
1998-08-31 来源:生活时报 崔道怡 我有话说

5207065,这是我的学号。

我的学号表明:我是北京大学中文系1952年入学、1956年毕业的学生。这是我记得分明的身份号码,40多年从未忘记。因为,它标志着一个时代、一段人生、一片情,那是永远永远难以忘怀的。

假设人生百年,在我百年历程之中,对我人生起过决定性作用的日子,就是在北大读书这4年岁月。北大已满百年,在她百年史册之中,我就读的4年岁月,也正是她“五四”以来高擎着的科学与民主两面旗帜迎风招展的日子。

所以,而今回首往事,我的万千思绪,无不铭刻那个时代的印记,无不萦绕那片情的气息……

百年不遇我逢辰。如果不是从我入学那年开始,国家包下了大学生的全部费用,以我家那时拮据的经济状况,即便我金榜题名,也是难以跨进大学之门的。如果是晚几年我才得报考,出身成为评判人的先决条件,以我家那时沉冤的政治处境,即便我名列前茅,也是不可能被录取的。

百年不遇我逢辰。我入学那一年,正值院系调整,北大燕大合并,北大迁往燕园。北大是我心仪已久的高等学府,燕园是我早就艳羡的优美校园。而今两全其美,真是珠联璧合,梦想得以实现,心中岂不快乐!我赶上了北大校容换新颜的吉日良辰,那感受是其他各届校友都不可能享有的。

开学前夕,侯仁之教授向新生介绍北大。讲过“五四”光荣传统,话题转向景物环境———你们想要知道什么叫金碧辉煌吗?请去看一看颐和园长廊的彩绘吧!你们想要知道什么叫历史沧桑吗?请去看一看圆明园遗址的断柱吧!而圆明园的一对华表,就屹立在办公楼前;颐和园的小型石舫,就停泊于未名湖中……大学征途刚起步,他就把我们带上了引人入胜的文化、学术和审美路径。

一方水土一方人。而作为北大人,无论来自何方,都会受到燕园水土的濡染,都会永葆湖光塔影的情怀。忘不了“未名”春晓,环湖晨跑,一棵杨柳一株桃,绿嫩红娇。忘不了“六院”庭深,静坐独吟,一架藤萝一片荫,祛暑清神。忘不了“两阁”风劲,漫步秋林,一层落叶一坡金,学富青春。忘不了“临湖轩”敞,夜读寒窗,一帘冷月一席霜,心暖书香……

地利离不开天时与人和。我之所以深深眷恋湖光塔影,也还因它叠印着那个时代、那些人的亲切身影。诸多画面恍如仙境,时常浮现于我甜甜的梦中。其间,每一想起便觉温暖而又伤感的,莫过于西府海棠花下巧遇马寅初校长了。

那是入学后第一个春天的下午,我从图书馆出来散步,被办公楼前两树繁花吸引住了。从没见过西府海棠竟有如此高大肥硕者,满枝满树,如火如荼,怒放着茂密的花朵,红润润,白莹莹,云蒸霞蔚,粉妆玉琢,妩媚而端庄,富丽又素雅。我久久伫望,看得呆了。突然,楼门开处,马寅初和一位外籍女士走出来。校长见到我,招手叫我过去,向我介绍说:这位记者要拍几张“兄弟”(这是寅初先生自称的口头禅)跟学生在一起的照片,你陪我走几步吧。于是,我和他并肩朝西校门走去。记者在前面倒退着一边走一边拍摄,校长告诉我她那相机可以连续照的,接着便问我是哪个系的,叫什么名字……亲切如父兄,随和如友朋,我的紧张松弛下来,心境一如这午后的晴空,艳阳高照,豁朗澄明……

也不知那位记者是否把那照片送给过马校长,也不知寅初先生是否把那照片留存了下来?

“反右”以后,马寅初校长因了他那攸关国运的人口理论,而被解职。“文革”之中,西府海棠或因名字违背时尚,而被铲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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